红尘•祭（23）
转眼到了冬季，南越国叛军在临安作乱，战火起处生灵涂炭，哀鸿遍野。晚宁被阿娘藏在后院的地窖里，听着外面杀声震天，兵荒马乱了两三天，又渐渐趋于平静，心思就有些活动，想出来看看阿爹阿娘怎么样了。
他趁着夜色悄悄爬出地窖，隐约看到院子里柴火垛那里趴着一个人，看身形是个比自己大些的少年。
“怕不是死了吧？”晚宁看着那少年一动不动，心中有些害怕，待要躲回地窖，又转念想到：“还是去看看吧，万一还活着呢？”
他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少年跟前，待看到少年的脸，一下子如五雷轰顶，跌坐在地上：“墨燃哥哥，你怎么了？！”
他想大声痛哭，又怕招来歹人，只好拼命用手堵住嘴巴。墨燃哥哥伤成这样，不赶紧藏起来，不论是被乱军或是这几天在街上到处乱窜的野狗找到，都是死路一条。他抽泣着想把墨燃抱起来，奈何自己身小力薄，一点都抱不动。他想拖着墨燃走，又怕把墨燃的伤弄得更重。他想背着墨燃走，墨燃对他来说还是太重太高大了，没走两步，就和背上的墨燃一起摔倒在地，再也爬不起来了。晚宁只得用力把墨燃放到自己背上，咬着牙，手脚并用，拼尽全力匍匐着爬回了地窖。
回到了地窖，他点着一截小蜡烛头，去察看墨燃的情况，发现墨燃身上并无外伤，血都是从鼻子嘴巴里流出来的。又探了下墨燃鼻息，发现气息还不算太弱。晚宁心内稍宽，连忙从墨燃给他的乾坤袋里取出帕巾、面盆，去阿娘留给他的一大桶水里舀出一瓢水来。他轻轻擦拭着墨燃脸上的血污，直到擦干净了为止。上一次见到墨燃时，还是个笑容灿烂，恣意潇洒的小公子，现在却变成了这番模样，晚宁不禁难受地呜呜呜又哭起来。
泪水滴在墨燃脸上，他好看的唇动了下“渴，喝水”。晚宁赶紧用自己的小碗盛了水，一勺一勺喂给了墨燃。墨燃喝了些水，感觉五内俱焚的感觉消散了些，沉重的眼帘也有力气掀起来了。他定晴一看，诧异地发现在他身边照料他的居然是晚宁。
“晚宁，是你吗？我不是在做梦吧。”
“墨燃哥哥，是我。”
“我在哪里？”
“在我家的后院里。”
“墨燃哥哥，你怎么会受伤？你身边那两个大哥哥呢？”
“昨晚叛军攻入北区，一路烧杀掳掠，我的住处也被占了，我想和他们干一架，无影无尘坚决不让，要趁乱带着我赶紧回母国。”
“结果在路上遇到一群蒙面的黑衣人，修为高深莫测，与我三人缠斗，无影无尘力战不敌，我上前助阵，却被领头那人一掌击在胸前，当时就吐了血。无影无尘拼命拦住那几个人，让我快跑，我只好跑了。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，看这一处有些眼熟，就跳过院墙，躲了起来，晕了过去，睁开眼后就看到了你。”
“哥哥，你不是南越国的人？”
“我是凌国人，在这里当质子。晚宁要保密，不可让别人知晓。”
待要再说些什么，只觉气血上涌，胸膈烦闷，咳了几声，“噗”地吐出一大口血来。
晚宁见墨燃哥哥吐血了，心慌意乱，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墨燃见他焦急又手足无措的样子，心中感动，抬手碰了碰晚宁小手：“不妨事，晚宁。吐出淤血，胸口还好受些，只是我现下有些渴，也有些饿了。”
“哥哥，我这里有阿娘准备的水和红薯，你吃得惯不？”
“吃得下。”
“哥哥，我喂你吃。”
“好，我真的没力气坐起来。”
墨燃进了些饮食，力气恢复了些。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味丹药，吞入腹中，又歇息了片刻，就勉力坐起来打坐运化丹药，疗愈内伤。
可是无论他怎么运转灵力，灵力好像被锁住一样，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。
他心中觉得诧异，扯开刚被晚宁整理好的衣襟一看，胸口印着一只黑色的掌印，隐隐还有黑气缭绕。
墨燃不认得这是什么功夫，绝望地“嗷呜”一声又瘫回地上。
晚宁看到墨燃难过，连忙摇着他的手安慰。
墨燃手指无意搭到晚宁的脉门处，居然感受到了一股生机勃勃的灵力，心中非常诧异“晚宁自幼生长于市井之间，从面相和精气神来看，阿叔阿婶都是普通人，何况晚宁之前连乾坤袋都不认得，先前肯定没人带他修行。如此看来，晚宁应是天纵奇才，仙缘深厚，天生灵力就这么强大。我遇到晚宁可真是捡到宝了。”
墨燃本就是个天赋十分惊人的修真天才，修真界的人三年筑基，十年修成灵核已是很不错的成就，而墨燃边学边玩跟了师尊三年，就灵核大成，当时不过九岁而已。后来墨燃被派到南越为质，师尊不习惯南方水土气候，待了三个月，把这三年里墨燃要修习的心法术法教完，就出去游历了，说是三年后再来检验墨燃修行的成绩，到时希望墨燃的修为能突破青龙境。
如今发现晚宁资质丝毫不亚于自己，墨燃心内惊喜，不禁起了带晚宁入门修真的心思。
墨燃这样想着，脸上就带出了笑意，有点象大灰狼诱哄小红帽：“晚宁，红薯都凉了，想不想吃烤红薯？”
晚宁见墨燃又有心思与他说笑，心内稍稍放心了些，乖顺地点头道：“想。”
“墨燃哥哥教你做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”，又是一声软糯糯的应和。
墨燃听了，心软得快要化掉了。他一直喜欢听临安人说话的口音，如今从这么乖这么软萌这么玉雪可爱的晚宁口中说出，更是觉得说不出的熨贴，胸膈中的胀闷似乎又消散了几分。
“晚宁，你看。”只见墨燃手指捏了个法诀，口中念到“几家深树里，一火夜渔归”，火焰却没有如愿亮起，墨燃忽想起自己灵力被锁，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，“嘿嘿”傻笑两声，颇有几分尴尬。
他让晚宁照猫画虎比划了一下，晚宁天赋果然惊人，一次就点着了炭火，把又冷又硬的红薯烤得又香甜又绵软，还找了个小铁锅烧了热水喝。
两个小傢伙在无人照料的状况下，第一次吃上了热乎乎的饮食。
吃饱喝足后，晚宁又跟着墨燃一起练习呼吸吐纳的法门，晚宁觉得神清气爽，连日来的惊吓疲倦也消退了不少。他觉得非常神奇，看向墨燃的一双凤眸亮若星辰，充满了欢喜、崇拜和依赖。
夜深了，由于战乱，平日只在荒郊野外乱葬岗上流窜的野狗闻到了死人的味道，争先恐后涌进了城里。院子外面到处都是野狗抢食争斗的恐怖的叫声和撕咬声，晚宁听了几晚，仍忍不住吓得发抖。墨燃看了十分不忍，把晚宁揽进怀里，低声哄着拍着，不知不觉两个孩子都唾着了。
到了后半夜，有几个人从院墙外跳了进来，到处翻找，连柴火垛都被推倒了。两个小孩子被这么大的动静给惊醒了，晚宁吓得紧紧搂住墨燃，墨燃担心晚宁叫出声来，捂住了晚宁的嘴，神色也和晚宁一样惊恐。
两个小孩子屏气凝神，一动也不敢动地待了一会儿，才听到个阴冷的声音：“墨燃不在这里，我们撤。”
眨眼功夫，那几个人就走的无影无踪，天地间只剩下野狗们的狂吠声和撕咬着什么东西的声音。
清凄的月辉洒下，抚摸着仍旧美如仙境的西子湖，抚摸着已成了人间炼狱的古临安城的每一寸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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